配资行情网缙云丨周兴成：明月之下

明月之下

文/周兴成

我至今清晰地记得，那天从长空洒下来的月光，比任何夜晚都轻柔、明净。每当我被烈日灼烧之时，都会回忆起那抹光的温柔。

那是二十几年前，我读小学二年级的上学期，第一个星期五。晨色渐起，洗漱完依然感觉迷迷糊糊。屁股坐在小杌凳上，后背靠着冰凉的夯土墙，眼皮依旧和我的学习成绩一样难以提高。

妈妈在灶台前忙碌一阵，将锅里的猪油煎饭全部盛给我，她说我瘦得像一根枯树枝，要我多吃一点儿。我望着油煎饭撇了撇嘴，咽了两口，放下碗筷，脸色愈发沉闷。妈妈半蹲在我面前说，再吃两口，多吃点，别刚到学校就饿了。我左右摇晃着身躯，表示拒绝。她舀起一勺米饭递到我嘴边，我用手撇开。她说好好好，你不吃算了，你不吃我吃。我就看着她端上那碗油煎饭一勺勺地往嘴里送。

从家里到学校行程一个多小时，道路陡峭崎岖。给我留下阴影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，里面光线暗淡，小径两侧多坟墓。走出一段距离便要回头，查看是否有恐怖的东西跟在我身后，未发现异常，可总觉得背后有鬼怪，就开始跑了起来。每每走入那片密林时，我都得深呼吸几下，算是给自己壮胆。

从学校到姑母家便不同，道路宽阔平坦，距离也近了一半，有同学相随，恐惧会遁得无踪。我很挑食，不喜欢吃素菜，也讨厌肥肉，每次去姑母家里，她会为我炒点儿精肉。我去的次数多了，她家房梁上挂的腊肉逐渐被剔得只剩肥膘和猪皮。越是如此，我越发喜欢往姑母家跑。早晨，我挎上书包对着妈妈说我今天放学后去姑母家，看见她浅浅颔首，我蹦跳着出了门。

学校处于我家和姑母家之间，两个不同的方向，放了学我提着书包就奔了去。那个时节属于秋收的尾声，到了姑母家门口，大门紧闭着，邻居说他们去割稻子去了，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。堂屋门口有个狗洞，我从中钻了进去，绕至厨房屋子抽了门杠，从屋里端了一个高板凳和一把矮椅子，放在门口，摆出作业本准备做功课，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。

姑母在摇我的脑袋，喊我的名字，睁开眼睛，抬头一看天空已经有些昏暗。姑母让我去床铺上睡会，我说我饿了。她说你先去睡一会儿，马上就煮饭，做好了再叫你。可我并没有睡，只是在堂屋、厨房和院坝之间转悠，并不清楚自己此行为的目的，困乏的身躯也反而更为抖擞。

姑母刚把菜铲出锅，我就看见妈妈手握一根树枝走了进来，面色严肃，直勾勾的双眼打探了一下，最后落在我身上。不知道为何如此，可我隐约感到会有不好的事发生。姑母称我妈妈为幺妹，她笑着说幺妹快坐，马上就吃饭了。

妈妈说我不坐，我来接娃儿。她手中的树枝指着我，眼睛瞪得很大说你一天不回家，又跑过来了，我在屋里望来望去看不到你回来，走，跟我回去。我说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你说了我来姑母家，我不回去。音落，妈妈手中的树枝抽到了我的大腿上，再次质问我是否回家。泪珠已然浮现，不敢继续抗争，只好背上书包往家的方向走。

月光穿透掩映山路的树冠，洒在脚下，让我看得见崎岖路上的每一处凹凸。妈妈走在我的身后，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心有疑惑，明明答应我可以去姑母家，为何又跑来把我逮回去。我觉得她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，为了表示不满，我放缓了脚步，进而停了下来，妈妈手中的树枝瞬时抽到了我的臀部才继续前行。心中的委屈并没有就此散去，每走一段我会故意停顿。妈妈未向我解释她为何失信，见我驻足，树枝便会很快抽来。

经过了我就读的学校，走完了大路，前方就是到处是坟墓的密林。我又停了下来，这一次树枝没有带给我疼痛。妈妈拉起我的手，捏得很紧。树冠遮蔽了大部分月光，我将呼气节奏压了下来，乞求除了脚步声外可别有其他动静。不知不觉额头沁出了汗珠，滑过脸庞，一颗接着一颗。走出密林，微风拂来，汗水逐渐蒸发。

下坡后就是大路，月亮为我和妈妈打了灯，前后左右都能看得清楚，恐惧在明亮的月光下遁迹无踪。我看见了屋后的山坡，乌黑的瓦片一点一点地映入我的眼眶。山坡下的土坯房缓缓显现。路边的草丛沙沙地响了一下，目光侧望，是妈妈扔掉手中树枝后与杂草发出的碰撞声。

妈妈打开门锁，推门而入，一片漆黑，她熟练地拉开电灯，灶屋有了几许恰如落日余晖的光亮。她揭开锅盖，端出了两个洋瓷盆，一个盛着米饭，一个装着汤菜，还冒着热气。她让我取碗筷吃饭，我呆呆地照做。握着汤勺在汤菜里搅了搅，我看见了很多肉，这是一盆滑肉汤，用瘦肉片裹上红薯淀粉小火慢煮而成。她往自己碗里夹了几片菜叶子，又用汤勺接连给我舀滑肉，直至我的碗盛不下她才停止。

我天生愚钝，反应迟缓。在往后的许多瞬间，我都会想起妈妈拿着棍子赶我回家，而我并没有去探究其中缘由。直到几年前，在家里吃饭，妈妈又端上来一盆滑肉汤。为了打消长久的疑惑，我终于开口问她。她说那天下午在地里干活，正好碰见有人背着猪肉来兜售，知晓我不吃肥膘，就买了一斤瘦肉做成滑肉汤。饭菜熟了之后又回锅里热了一遍，依然没见我回家。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望了又望，始终没有发现我的身影。她这才想起来，我去了姑姑家。将饭菜收回锅里保温，锁上门就往姑姑家寻我。听完妈妈的描述，我抛开了难以言说的情绪和心结，哈哈一笑。

踩着夜光出门，沿着马路走到江边，江面摇曳着星点，月亮也在其中。她盈满的日子从来稀疏，好在月光里填满了爱。抬眼望去，她的明亮与温柔，像是润养着我的灵魂，如同母亲和她的爱，试问哪个孩子忍心去辜负。

作者简介：周兴成，重庆涪陵人，曾出版长篇小说《我们奋斗的地方》。